三
“哦。”我傻傻地回应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“你的？”
作为D班的学生，却考到了年级第二这件事，像这个季节的流感一样，很快传遍了全校。接下来的两三天里，就连去厕所，都能用余光瞥见有人对我指指点点。不过我早就对这种行为免疫了，毕竟我的名声很早就在追着陆铭羽的那群女生里传开了。
孟甜比我高，所以我穿着她的针织背心和半身裙，看起来空荡荡的，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女生那样青春洋溢又精神，反而像个没发育好的初中生。
从那以后，每天晚上我都坚持在学校上自习，就算班级里只有我一个人。有时候我也会提前回去，但那都是陆铭羽硬拉着的。他和他妈妈有时候会回到这边来住，每次他们都会做许多好吃的叫我一起吃。我的内心很感激他们，但一向不善表达的我，根本不知如何向他们道谢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神情太慌乱了，陆铭羽一下就笑了，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：“我就知道小星星最讲义气。”
“没事的，说错了就说错了，谁敢笑你。”他伸手，想要揉我的头发，动作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。
他就在这时突然侧过脸，看了我一眼。
然而，就在我刚喘了一口气的间隙，台下突然躁动起来。
“也不是，看心情吧。”我被肉丝粥的味道勾起了馋虫，想要坐起身把它吃掉。陆铭羽看我起身费劲，一只手就把我拎了起来。
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。
“她是不是总打你？”他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问我。
我再也忍不住，一下子就被滑稽的他们逗得笑出了声。
“你妹妹和你不怎么像。”我实话实说。但是他妹妹别有一番韵味。五官清秀，很耐看，看起来比别的同龄的女孩子有气质。
我踢了踢陆铭羽的凳子，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，完全没注意到老师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对了。
听到这句话，我受宠若惊地看着他。在我眼里他妹妹是个美人胚子，我可比不了。
果不其然，老师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态度，有些不悦地把书本丢到讲台上。大家见到这个架势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。
这次我再也笑不出来，只是担忧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。等我收回目光时，却发现一旁陈嘉令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了我的脸上。
“你们别乱说，都闭嘴。”
那沓照片的主人公全都是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，她梳着及肩长发，没留刘海，露出一张素白干净的小脸，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。
陆铭羽冲我看过来，我却尴尬地低下了头。
就在这时，校长的声音响起，表彰大会正式拉开了序幕。
陆铭羽哑着嗓子喊了一声，转过头来温柔地说：“我没事，你别担心，快回去吧，天都黑了。”
“裴吉星好样的，裴吉星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第一！”
可校长不高兴了，因为这个意外打断了他得意门生的发言。他怒着脸呵斥，台下的班主任脸一黑，猛地拽起陆铭羽的耳朵就走。
“你回来找什么？”我吃了三四口粥，便吃不下了，乖巧地转移话题。
“陆铭羽，你好意思吗？明明有的题你会解，你还交白卷，当着全世界宣告你是倒数第十很光荣吗？”
我这才恍然大悟，怪不得他妈妈总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看我。
“那你就别收啊，收了又不当回事。”
我慌乱地转过头去，庆幸头发挡住了我惊慌的表情。
他长舒了一口气，如释重负地摘掉帽子：“吓死我了。”
我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，止不住地失神。
“你还好意思笑？你刚才差点儿被你妈打了你知道吗？”他拿起筷子，在我头上敲了敲。
本应该只剩下陆铭羽一个人的教室，此刻正被七八个人占据，其中有好几个我都没见过。他们有的在拿着扫帚扫地，有的在擦黑板，还有的在查字典，指点奋笔疾书的陆铭羽。
直到下节课的上课铃打响，他才故作轻松地回来。身边的朋友个个关心地问他情况，他满不在乎地说没事，只是今天放学要写检讨和独自打扫教室卫生。所有人都替他松了一口气。可只有我知道，陆铭羽那看似不在乎的神情下，脆弱的自尊心，裂了一道缝。
陆铭羽从身旁拿出一沓照片，递给了我。
不得不说，这个有着娃娃脸的班主任生起气来的样子也蛮可怕的，所以就算平时班上的同学再顽皮，也还算有分寸。她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陆铭羽，陆铭羽尴尬地把背挺直，换了一个老实的坐姿。
下课铃打响后，老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为大家讲解难点，而是拿起书本就走。陆铭羽想也不想，跟着老师冲出了教室。
“撒谎。”他哼道。
全班都看到了这一幕。
“我都说了不要了，她们还是求爷爷告奶奶地硬塞过来，怪我咯？”他一副无奈的样子，“就因为这件事？”
陆铭羽在听到这番严厉的话时，肩膀明显一颤，他站起身，想要解释：“老师——”
事实上他说了什么我根本懒得去听，心里一直在反复默念早就准备好的感言。终于，在第三名发完言后，轮到了我。值得庆幸的是，我一字不漏地把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背了出来，迎来了台下一片机械的掌声。
看着他的背影，我的心也跟着憋闷起来，好像被老师训斥的人是我一样，整节课都闷闷不乐的。
“哦，找照片。”
可事实上，与我的期待截然相反，我还没踏进教室，就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嬉笑声。
“可可生病离开了，这些照片是她留下的。”
“怎么了？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委屈？等会儿可是表彰大会啊，你该高兴。”
我抬起头，对上他那一双宛若盛着星星的深潭似的眸子。
老师的语气始终淡淡的，却有着别样的杀伤力。我一个不相关的人听着，心里都不是滋味。
“那你要我怎样？我自己也拿不了啊。”
“我们掉队了，快走。”我不敢看他，转身小跑回到队伍中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自卑心理在作祟，在大会开始之前，我整个人都蔫蔫的。就在随着全班一起去礼堂的路上，原本和他那群朋友走在一块的陆铭羽突然来到了我身边，他敲了敲我垂着的头，轻轻在我耳边叫了一声“小星星”。
这个缝是那么轻那么浅，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。
醒过来的时候，我正躺在陆铭羽的家中那张又柔软又舒服的沙发上。在我面前的茶几上，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粥，而他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我。
“有啊，还是龙凤胎呢。”他捋了捋刘海，随意地说着，可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淡淡的哀愁。
“嘿，小星星来啦！”孟甜最先注意到了我，一边用一只手冲我大肆摆手，一边推了陆铭羽一下。
一旁的陈嘉令就在这时转过头来，用那种冷得掉冰渣的眼神看着我。
接下来的课是班主任的，进来的时候，我明显感觉到她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洋洋喜气。果然，她一进来就表扬了我，还让全班同学为我鼓掌，弄得我忍不住脸红起来。接着她把话题转移到了陆铭羽身上，她很看重陆铭羽，因此语气里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。
“我妹妹的。”
我脚步轻轻地站在了台子中心，看着礼堂里密密麻麻的学生，深吸了一口气。不经意间，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。他有着冷淡的眉眼，高挺的鼻梁，和修长的身姿。他穿着和我一样的制服，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旁，占据了那个属于年级第一的位置。
“你搬过来的第一天，我妈就注意到你了，她那时候就跟我说，楼下那家的女孩子，跟可可看起来太像了。”他双眸带笑，仿佛陷入了回忆。
他呼出的白气在我身边萦绕，继而消失不见。
不过几秒钟的时间，他就吞下去了三四块。用一种“这样总可以了吧”的眼神看着我。
所以，我做了一个决定，要在放学后留下来帮他。我不敢太直接，因为老师在，只能走到校门口，确认老师不在教室后，再折回去。我想，陆铭羽见到我说不定会很激动，毕竟我干家务活很在行，帮他打扫简直是小事一桩。我也可以帮他想想检讨要怎样写，毕竟我曾经是“检讨大王”路笑笑的同桌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？
可我还是生她的气。
“你看看你，身后坐了学习这么好的学生，你也不向人家好好学学！”
“我……我落了东西。”
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，不爽地问：“哎，我还没问你呢，你这几天跟我耍什么脾气啊，我惹你了吗？”
按照学校的惯例，每学期期末考试后都会举办年级大会，全校的前十名都会领到奖状并受到校长的表扬。
“哎，老师，天地良心，我这次有一半都交了白卷还进步了五名呢！”他嬉皮笑脸地说着，引得全班大笑起来。
“哎，裴吉星，你知不知道，你就跟刺猬似的，看起来又小又软又可爱，一摸上去能扎死人。”他像模像样地摇头叹气，一副服了我的样子，然后从身后又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礼盒，然后像是特意给我看似的，把礼盒拆开来，拿出里面最大块的巧克力，硬塞在嘴里。
与我失落的心情截然相反的是，全班得知我仅仅以二十分之差夺得了年级第二后，所有人都沸腾了，就连原本和朋友在篮球场打球的陆铭羽也当即抛下他们，连外套都来不及穿，就跑到大榜那儿去看。在确认第二名真的是我后，他高兴得直接把我举了起来，吓得我忍不住尖叫。而整个D班的同学也跟着欢呼，别的班的学生都看傻了。
“这样看起来漂亮许多。”他凑近，细细打量我。
可老师根本没有想听他解释的样子，说道：“把习题册翻到第50页，我们接着讲上节课没讲完的难点。”
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后就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。陈美华似乎有点儿内疚，偷偷地在我包里塞了点儿零花钱，我第二天才发现。
柔顺的黑发随着风摩擦着我的耳根，我轻轻把手放在滚烫的双颊上，嘴角以一个别扭的弧度，不可抑制地上扬。
“找到了吗？”听说龙凤胎，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，他的妹妹一定很好看吧。
“你还真够云淡风轻的，瞧你瘦成那个样子，跟初中生一样。”
他就是年级第一的陈嘉令，那个在校长办公室带我走的优等生。
见证了这个看起来暧昧至极的举动，他的那群朋友开始起哄。我下意识慌乱地向后退，听见那群人隐约地喊着“小女友害羞了”。这六个字，像是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，让我的心跳猛然加速。
谁知道在我惊讶的目光中，他一把拽掉了我的发圈。及肩的半长发一下散落开来，被风吹散。
我乖乖地点点头，然后转身，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“你怎么回到这儿来了，你不是搬家了吗？”我四处看了看，这里的家居陈设没有任何更改。
不知道是不是把头发披散下来的原因，我整个人变得无比轻松，就连上台领奖的时候，也完全没有了想象中的紧张。当校长念出我的名字后，整个D班都欢呼起来了。
我转了转眼珠，摇了摇头。
因为我始终忘不掉在我晕倒之前，她咒骂着我的丑恶嘴脸。
“我害怕。”我的声音有点儿抖，“等会说错话了怎么办？”
我撇撇嘴，好像不只是这些，可是其他的原因又一片纷乱，根本说不清道不明。
直到很久以后，我才知道，陆铭羽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，而巧克力，更是他最讨厌的食物。
他这次考了倒数第十，据说上次是倒数第五，当然进步了五名。也许是平时老师太宠他的缘故，陆铭羽笑得有些肆无忌惮。
这节课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。
以陆铭羽为首的一群人，肆意地摇晃着条幅，这个夸张的举动立刻引起了礼堂里所有学生的哄笑。
我抿着嘴，还是笑着看他。客厅里的灯光暖暖的，他身上的黑色卫衣也看起来软软的。是他抱起了我，我知道，因为我连触碰到他衣服上的触觉都记得。
短短的一小段路程，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。可我真正看的，只有陆铭羽一个人。正好坐在过道边的他，在我路过的时候，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用力地鼓着掌。他的手腕上，套着我的那只草莓发圈。
刘海又被他弄成了四六分，我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“我们俩的确长得一点儿也不像。不过——”他冲我笑了笑，“你没发觉，你和她很像吗？”
得知这件事后，我有点儿惊慌，为什么表彰大会要弄得这么隆重啊！陆铭羽知道后特意把孟甜的校服借过来给我穿，因为我还没有买这个高中的制服。
“你有妹妹？”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。
我愣住。
“那可可呢？”预感到了什么，我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你怎么都不反抗一下啊？”他非常担心地看着我，像个老妈子一样。
我心口一紧，立马尴尬地噤声，可心底像是枯木逢春一样，有大片大片的花钻了出来。
他大大咧咧地倚在沙发上，跷起二郎腿：“我今天回来找点儿东西，刚走到你家门口就听到你妈在骂你。”
抬眼望去，只见D班的位置上拉出了一张条幅，那张条幅上写着一排夸张的大字——
陆铭羽傻傻地站在那里，像一棵心事重重的树。
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，要不然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。
我想着，如果期末拿到了奖学金，我就可以给他们买礼物了。于是便更没日没夜地学习。可事与愿违的是，我还是与奖学金失之交臂了。夺得奖学金的人叫陈嘉令，据说是学校常年第一名，传奇一般的风云人物。而我则以总分二十分之差落后，成为了年级第二。
“那些女生送给你的礼物和零食，你就那么随便地分给别人，她们多伤心啊。”想来想去，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最靠谱。
不知为何，我心中突然似有大片的棉花糖化开，渗出淡淡的甜味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站起身，大步朝向后退着想要离开的我走来。
我下意识地往后退，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。
“我特意把最好的学生安排在你身后，为的什么，我想你清楚。家境好，长相好，的确是老天独特的眷顾，但这些眷顾，并不能让人一辈子都顺风顺水，如果因此怠惰，你确定以后你能考上大学？明明有好底子，却要这样浪费！陆铭羽，你是我教过的最让我痛心的学生！你太让我失望了！”
我轻轻地别过脸，突然觉得这个叫陈嘉令的男生比之前更加奇怪了。
我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，尴尬得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。